（2）
江循发现自己站一条通体白色的，没有尽头的走廊里。他环顾四周，想要确定的自己所在之处。
密集的房间排布，空气中弥漫的淡淡消毒水味，大概是某个医院的走廊。在走廊尽头不锈钢楼梯扶手拐角处的墙面上，有一个嵌进了墙里的水族箱，荧光灯幽幽的蓝光，将整个楼梯口笼罩其中。
江循走到水族箱前，里面有几条颜色鲜艳的热带鱼，荧光灯的光照范围只覆盖了很小的面积，蓝光边缘与水在黑暗中融为一体，只能隐约通过远处似乎是鱼的几个小白点，来判断水族箱的内部空间应该很大。
江循想看清楚远处的鱼长什么样，于是他把眼睛贴上玻璃。
只一瞬间，当江循注视黑暗之时，他身体的温度从头到脚被一丝丝抽走，恐惧如影般附上了他的后背。心脏停拍，冷汗直下。
他强行控制着不听使唤的身体往后退，往楼上跑去。
「鱼缸的深度远不止于表面，当他往里看时，感觉就像在看大海的深处一样，海水昏暗粘稠，无边无际。」
「同时，他也知道了那些白色的小点根本不是什么小鱼，而是深海巨怪的缩小图像。」
那些「鱼」显然也注意到了他，在他跑之前就向他游了过来。
江循拼命地往楼上跑，但是很快就发现自己其实是在原地打转，因为医院的每一层都长得一模一样，长长的走廊和尽头惨蓝的水族箱。
他不甘心，又往上爬了几层，还是同样的场景，于是他选择往楼下跑。
来到最初的楼层，「鱼」已经游到前面来了，是一条巨大白鲨，正凶猛地把玻璃撞得「咣咣」响。眼看玻璃就要碎了，江循认命般地闭上了眼，想象着被倾注而出的海水冲刷的画面。
「咦……？」
「想象中的碎裂声并没有接踵而至。」
睁开眼，鲨鱼已经停止了撞击动作，一个小女孩站在水族馆前，用手抚摸着玻璃，鲨鱼像是被她安抚，才停了下来。
江循艰难地朝小女孩走了过去。
女孩的身高只到江循的胸口，穿着一条在荧光灯蓝色的光线下分不清是蓝色还是白色的连衣裙。
「她并没有看江循一眼，注意力依然在鲨鱼的身上。」
鲨鱼的体型远大于江循在电视上见过的那些，此时它安静下来在水族箱的视窗附近游走，江循得以看清它的全貌。这条鲨鱼的鱼鳍上缺了一块，看伤口的样子应该是被撕咬掉的。
“它在愤怒，因为它知道自己不完整了。”女孩开口说话，“世间万物虽说皆不相同，却也逃不出自己种族的模板。社会只允许个体在符合大众规则的基础上，有稍微合乎常理的不同存在，如果你的「不同」太过突出，那就会被认为是「异类」，被欺负，被排挤，然后被迫的……变得和它一样。”
江循听得似懂非懂，感叹现在小孩的思考如此有深度，看见条鱼都能想到这么多，自己完全比不上。
「……小朋友，你是谁？」
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？」
“我？”女孩的说话声音婉转动听，从她口中说出的话却令人毛孔悚然，“我不就是你吗？”
小女孩说完转过头来笑着望着江循，江循瞬间注意到这个小女孩有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。
「啊啊啊……」
「吓死了，原来是梦啊……」
尖叫着醒来，关掉了闹钟。江循醒来坐在床上愣了一会，意识才从昨晚的梦里挣脱，回到现实。
在整理奶奶家的杂物时无意中发现了小时候被迫女装的黑历史不说，晚上竟然还做梦梦到了，江循对这个世界的真实性产生了严重怀疑。
江循起身走到书桌前，那张照片此刻被存放在英语书皮的夹页中，他把照片从书里取出来，拿在手里仔细端详。
距离去奶奶家收拾屋子已经过去三天了，这张照片被他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，也没有从它上面看出什么名堂出来。他既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穿过女装，也对照片中的场景一无所知。
没有把照片拿去询问父母，主要是觉得太丢脸了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。
“江循，怎么还没起！等会迟到了老师罚站可别哭啊。”这时，妈妈的声音从客厅传来。
“我已经起来了。”江循把照片放回书中，塞进了书包。
学校。
第一节课后，大部分的学生都栽倒在了课桌上。
江循就读的初中是市重点，作业量惊人，学生们几乎都是在压缩睡眠时间来完成作业。江循昨晚也写到很晚，现在困得不行，可是他现在一闭眼就能回想起昨晚的那个梦，梦中「自己」诡异的笑容，于是困意烟消云散了。
“今天陈冯钰怎么没来啊。”后座的人在唉声叹气。
“不知道啊。她好像也没给班主任请假。”江循回答道。
叹气的人叫李岩，是江循最好的朋友。她口中的陈冯钰是他们班的英语课代表，同时也是李岩的暗恋对象，他每天都非常渴望并珍惜见到陈冯钰的机会。
“是啊，陈冯钰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，还是说……被卷入到了某个「特殊事件」之中！”李岩的语气中透露着几分担忧，眼睛却闪烁着奇异光芒。
李岩是一个重度推理小说迷，看着他这副模样，江循心想他一定是在意淫「少女被迫卷入特殊事件，天才少年侦探巧妙运用推理能力智斗幕后黑手，勇敢解救同班同学。」之类的英雄救美情节。
“别傻了，现实怎么可能往推理小说的剧情发展，她肯定是因为临时有急事才忘了请假。”
“怎么不可能了，陈冯钰这么爱学习的人，上次腿摔断了都没请假在家休息，除了「特殊事件」，我不信有什么可以阻碍她来学校。”李岩激动地站起来狠拍桌子，吵醒了旁边睡觉的同学，不用江循说他什么，他就在旁边同学的强烈谴责中灭了气。
讪讪地赔礼道歉完后，他坐下来，“我们来打赌吧？赌陈冯钰到底是不是真的被卷入了「神秘事件」，输的一方要告诉赢的一方一个自己的秘密。”
“那就赌呗。”江循才不会放过这个天上掉下来的，坑害李岩的机会，「特殊事件」什么的，发生的概率简直比买彩票中奖的概率还要低上很多好吗。
“一言为定。”
晚上，晚饭过后，爸爸照例坐在沙发上看新闻联播。
江循望着在厨房忙活的妈妈，决定把照片拿给她看看，并质问她是怎么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来的。让自己儿子穿女装不说，还拍照留念，这是亲妈干的事？
“妈，我给你看一个东西，你千万要沉着气。”江循扒在厨房门框上，小声地说。
「沉住气不要笑出声来。」
“什么东西？你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？”
“你看一眼就明白了。”江循从包里拿出照片向妈妈展示。
江循本来以为妈妈看见照片后，应该会大肆嘲笑一番，可是她只是轻轻放下了手中洗干净正往下淌着水的碗，一言不发。
江循悄悄观察着她的神态，因为逆光的原因，她眼底没有一丝光亮，眉尾微微向上挑起，眉心处却是紧缩着。她此时的模样不管怎么看，都不像是惊喜之类的正面感情，反倒像被触及到了某种害怕的东西后所展露出来的惊恐。江循不敢说话，他从来没见自己妈妈这么严肃的样子。
「她的样子好奇怪，是因为这张照片带来的冲击太大的缘故吗？」
“……你哪里找到的照片？”妈妈终于结束了沉默。
“那天收拾旧房子的时候找到的。”江循说，“妈，这张照片里的人是我小时候？”
「她没有回答。」
江循默认她回答了「是」，然后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的问题：“你那个时候为什么要强迫我穿裙子？”
“你是这么想的？”妈妈意味深长地看了江循一眼。
“怎么了？”江循不能理解妈妈这个眼神的含义。
“没什么。把照片给我吧，我帮你收到相册里。”
“啊？我才不给。这种丢脸的东西放在相册里，万一家里来个客人想看我们家相册，那我的一生清白不就毁了吗。”
“我保证不会给别人看的，你把照片给我。”
“不要，我才不相信你。”
“给我！”
“不！”江循说完便向自己的房间跑去。
“我再说最后一遍，把照片给我！”妈妈显然被江循的行为激怒，追了过来，在江循锁门之前成功把门抵住了。盛怒之下的她冲进房间，想要从江循手里直接抢照片，江循情急之下只好把照片撕成了两半，丢到了自己书桌下的废纸篓里，“既然这样，我们俩谁都别想得到这张照片算了。”
“有本事以后也不许提起这件事。”说完妈妈狠狠地关上了门，走出了房间。
江循望着关上的房门，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意味，方才妈妈见到照片后反应实在是太过莫名其妙，连带着看自己的眼神都有些陌生。
他看着纸篓里照片的碎片，决心即使不通过妈妈，也一定要搞清楚它背后的故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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